杂食性动物
宁愿相信自己是麻瓜,也不愿意相信没有魔法

有一天,我的鬼魂爷爷来看望我

 


 

    爷爷去世后的某一天,我在宿舍床边看见了他。



  我早上起床发现一个半透明的的人形生物在我床边坐着,我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,突然彻底地惊醒了。因为我发现它,或者是他正坐在我的床边,爷爷轻轻地拍打着我,就像童年时无数次哄我入睡一样。



  但他无法真正的触碰到我,我看见他的手穿过床帘,穿过被子,什么都无法触碰到,但还是在温柔地哄着我,就好像我还是那个小小的孩子,尽管我已经大到不需要了。



  看到我醒来,爷爷先是一愣,随即露出一个与平日无二的笑容,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笑,像个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,背挺得像是一条线,是那样的直,我试图和他交谈,但他却轻轻地“嘘”了一声,随即穿过宿舍门,留下一阵珍珠色泽的白雾。



  真的很显眼,长长的的一道,像是被拖的长长的棉花糖被扯开一样。但宿舍的其他人都视若无睹,仿佛它不存在一样,于是我赶忙换好衣服,不管真假就跟室友打了个招呼之后就随着白雾的方向狂奔而去。



  我穿过长廊,跳下阶梯,踩过被大风吹过而飘落一地的落叶,它们因不堪忍受重负而发出嘎吱嘎吱声,眼看着白雾越来越稀少,我心里一紧,一路狂奔不止,最终我在一片火红火红的枫树林中找到了爷爷的踪迹。



  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,脚上套了一双黑色皮鞋,手里拿了一把二胡,正坐在棕色长椅上自顾自地弹奏着。他弹了很多曲子,有很古早的,比如:”洪湖水浪打浪“,”强军战歌“,”小燕子“,”小河淌水“什么的,也有”青花瓷“,”千里之外“,”一剪梅”之类的。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,但我没有打断他,我就坐在爷爷的身边,静静的聆听着,偶尔也会轻轻地哼一段,这些都是我小时候耳熟能详的曲子。



  爷爷是多么喜欢音乐啊,但下葬却只有一把二胡陪着他,他的长笛早就不知去向,石琴也无法带去,人人都说那不符合礼数。



  听着听着我几乎要忘却了还有早自习,爷爷的音乐却戛然而止,他停下来,将二胡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保护袋里,背在肩上。牵着,不,只是虚掩着搭在我的手心上方,拉着我走向自习室。秋天到了,前往自习室的路上满山银杏开得正好,金灿灿一片,风一吹就随风飘散,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,山茶花红透半边山路,贯穿其中,洁白的木芙蓉清新秀美,淡淡的花香味那样叫人心旷神怡。



  我们到了自习室楼下,平日的楼道里本该人山人海,无数个学生如鱼儿遇上海洋一样涌入教室,但今早却因为我来得太早而过于寂静,我的鞋子在楼梯上发出哒哒声,爷爷却是悄无声息的,不发一语。我扭头看向他,发现他的眼中满是渴望与不知所措,也许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恰巧遇上战争,爷爷他从没上过正儿八经的学校,他是靠自己四处问人才学会识字的,包括乐谱也是,只是靠一点点的积攒,滴水穿石一样,逐渐自己学会了很多东西。



  我们挑了一个靠里面的位置坐了下来,爷爷环顾四周,有些不太自然地拍拍衣服,试图将不能再挺括的衣服拍得更直。我将一本书放在他目前,他看着满书英文犹如天书,我一拍脑袋,心想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,赶紧换了本思想政治给爷爷。



  他好像现在能碰到东西了,至少能自己翻开书页了,爷爷不知从哪摸出一副金丝边眼镜,架在鼻梁上看着那些“一带一路”,“改革开放”,“xx新思想”看得非常入神,口里念念有词,相当专注。



  于是这回,下课铃响起时反倒是我拉着爷爷找下节课教室去了。



  上课之前爷爷悄悄问我为什么不在原来的教室上课,我说大学都是走班制的,不同的课可能不会在同一个班里上。



  爷爷说那你会不会很辛苦,天天跑那么久的路,我说往好处想,至少能瘦点。



  爷爷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几眼,非常肯定的说:“乖宝,你没胖也没瘦。”



  我觉得我脸都绿了,但我觉得不能和老人计较于是就回道:“你可能没看准。”



  爷爷扶了扶眼镜,道:“我这眼镜质量好的很。”



  我还能说些什么呢?我想要抓住爷爷的手但却只能摸到一片虚无。


  

  中途下课休息时爷爷看着我,悄悄问道“你不和你的朋友坐一起吗?”我看着爷爷,他的脸上爬满皱纹,眼睛也早已不是从前明亮有神的样子,反而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颜色,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爷爷的手腕苍白削瘦,像是一截白骨伸过衣服,奇怪的是我却一点也不害怕,我想我更害怕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。

  


  “不要,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好位置的。”我“牵着”爷爷的手说,爷爷却笑了笑,很是满足的看着窗外:“是呀,今天天气多好,阳光这样大,下面不是很暖和。”他用一种殷羡的神情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,也许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低着头看手机,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:“他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手机?而不是看书?”



  “我小时候想上都上不了,我刚才还看见好些人在玩手机,人家老师还在上面讲着课呢,他们就在底下玩着。”面对爷爷近乎斥责的话我竟无言以对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,好在这时正巧打铃了,我则得以逃过一劫,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。



 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在上课时玩手机似乎就成了大学的常态,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认认真真地好好听上一节课。总有人会将手机放在桌下悄悄玩着。我敢打赌,如果突然关上灯,多数人的桌下都会涌现光亮。



  这也许是对现在的教育模式的一种悲哀,儿时苦学,一旦松懈就很容易陷入放纵,放纵过后就会陷入一种迷茫无措。



   我看着爷爷熟悉的,苍老的脸庞,他的头发已经白透了,每一根发丝都如同银线一般,在阳光下跃动着缤纷色彩,尽管他几乎什么都听不懂,那些符号一样的文字对于他来说犹如天书。可是他还是努力地记着笔记,爷爷对学习的渴望永不停止,即使在他去世以后。我猛地意识到,这就像是一种对我们这代人的嘲讽,巨大的羞耻感弥漫心头,我想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好好读书。



  两节连堂,第二节课之后就是政治课。我和爷爷并肩走在学校里,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渴望,因为这些对我们来说看似平常的东西,对于他们那一辈人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求的。



  他们那一辈人大多没有念过什么书,一辈子也懂不了几个字,可是他们总有他们的大道理与小智慧。



  我是父母的唯一一个孩子,一个女孩子。



  一般来说,像他们那一代人总是喜爱男孩子而厌恶女孩子的出生的。我有见过表舅舅的女儿,我的一个姐姐,因为一点小事便被她的外公训得狗血淋头的样子。



仅仅只是因为她想去玩电脑,而不想陪着弟弟去玩奥特曼游戏。



  不愿意陪弟弟玩,这只是一件小事不是吗?但她的外公就是会将所有的错误都推在她的头上,尽管很快大家都在安慰姐姐,但我却永远无法忘记,那个充满暖意的午后,院子里银装素裹,积雪满地,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咬着嘴唇,倔强地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样子。



  可我的爷爷不是这样古板封建的老人。我伯伯曾经和我说过,因为我母亲生我时是难产,而我当时的身体非常虚弱,甚至有医生断言我可能不太容易能活下来。所以当我从儿童医院被抱到家里时,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的。



  有一次爷爷的一个亲戚生了病,要来我们这里做手术,来的时候想要在我家住一晚,看看我们,第二天再去医院。



  但爷爷死活不同意,宁可出钱让他们住酒店也不要他们在家里住。他拿着拐杖就坐在门口守着,人家来了,提着许多礼品水果之类,结果连门都愣是没能进来。



  亲戚自然是气的半死,足足一年多没有再来往过。到后来我大了还和我打趣:“你看你爷爷多疼你,我那病又不是什么传染病,你爷爷却因为怕影响你,连门都不让我进。”



  还有一回儿,我的小舅舅来看望还在襁褓里的我,跟我玩闹一番后就顺手将被子盖上了。这原本是个正常的举动,问题是当时他还是个愣头青,没注意就直接将被子盖在我脸上了,要不是我爷爷及时发现,可能我会窒息而死。



  这下可不就是捅了马蜂窝嘛,把我爷爷气的呀,抡起拐杖就要揍他,我舅舅自知理亏,却也不能傻站着被打啊,只能一边跑一边回头看,好家伙,爷爷一口气从家跑到广场都不带歇的。



  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爷爷替她擦了擦眼泪,说无论是男孩是女孩,只要肯努力,就是最为优秀的孩子,接着抓了一大把德芙巧克力给她,她接了巧克力,擦擦眼泪就和我一起去看故事书了。



  我们后来提起这件事,姐姐总是会说非常感谢爷爷,也就是从这里开始,她认为她会比男孩子更优秀,她没有必要一直做弟弟的影子。



  实际上她后来越来越优秀,她的弟弟与她相比,实在是逊色多了



  可能有的时候一件小事所带来的走向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


  记忆百转千回,往事如云,稍纵即逝,物是人非。


  

  下课时我和爷爷去了食堂,在拥挤的,人声鼎沸的餐厅里我刷饭卡点了两份馄饨。是的,我们都很喜欢吃馄饨,而且一定要搁醋。



  爷爷看着摆在他面前的馄饨,犹豫一会儿开口道:“没有必要买的,我吃不了,你这样人家会觉得你是个怪胎。”



  的确,一个人吃饭点两份,还多占一个座椅,不是怪胎是什么?尽管这里是个角落,剩的位置也不算少。



  “我不在乎,没有必要什么事都顺着别人的如果爷爷你不吃,我们就送给清洁阿姨。”我强硬的态度令他有些沉默,他又问道:“中午你要回宿舍休息吗?”他的双手不安地交叉在一块。



  “我和室友说过了,中午我打算去图书馆查资料。”我如此回答道,囫囵吞下馄饨就匆匆了事,最后将那一碗干干净净丝毫没有被动过的馄饨随机送给了一个阿姨。



  所以之后我们就去了图书馆,爷爷和我一样,看见图书馆眼睛就要发亮,读起书来别人喊几遍都听不见。我和爷爷最大的共同爱好就是喜欢看书,越买越多,以至于一面墙的书柜都装不下,只能放在箱子里妥善保存。



  那个时候爷爷问我:“你觉得我是称职的爷爷吗?”



  “你是个称职的爷爷,但你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与丈夫,你对他们并没有那么的关心。”我沉默了一会儿,最后说出了心里话。



  “你不去看看爸爸吗?你知道他一直渴望什么,他也从来没有得到这个。”



  爷爷摇摇头:“我只能见一个人,我选择了你,而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。”



  我走出借阅室,给父亲打了个电话,他接通了,爷爷说了很多,但是父亲始终听不到爷爷的话。也许他感受到了什么,因为他一直没有挂断,只有时不时传来的沙沙声弥漫在这安静的走廊,我靠着冰冷的墙看着爷爷,心中有无限感慨。



  在此期间,爷爷一直陪着我,直到晚自习下课。



  我们今天其实也没有怎么交流,只是遇到同样喜欢的事物时才会多说几句。但尽管如此,那也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。要知道在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刻爷爷他总是懵懵懂懂的,说什么也已经听不懂了。



  这下爷爷又开始什么也碰不到了,他的身影又像早晨那样开始模模糊糊,是个半透明的样子。



  “爷爷你要走了吗?”我扯着他的衣角,盼望着他能留下。



  “死人不该留在活人的世界里。”爷爷摇摇头,他的模样正在迅速地消散,一点点模糊不清起来。



  大风刮过,落叶纷飞,那些鎏金岁月与滚滚红尘随着四季交替而变化不停,一年又一年,新事物因此产生。



    “爷爷永远在你身边,爱你的人永远不曾离去。”一个凉丝丝的拥抱是爷爷对我的最后告别。



  我等了许久,只有一片腊梅花叶落了下来,正巧掉在我手心。



  就好像是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奇迹。



  我回到宿舍,室友随口问道:“你今天怎么那么奇怪?”



 我笑笑:“我今天看见我爷爷来看我了。”



  “你是早上没睡好上课时做梦了吧?你爷爷不是已经去世了吗?”



  “对,就是一个梦。”




  逝者已逝,目前科技无法将他挽留,但文字富有生命,他可以在文字里住上很久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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